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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9-9-8 09:24 PM CreaM_SoldieR`
[轉]季可薔-彈琴說愛

第一章


  「不要!不要賣掉我的鋼琴!」

  少女哀痛的嗓音劃破了寂靜的黑夜。她跪倒在一架赭紅色的鋼琴前,雙手環抱著琴腳,保護性的姿態仿佛騎士護衛他的公主。

  是的,如果她是騎士,那鋼琴就是最鍾愛的公主,她絕不容許任何人拆散她們!

  「冷靜一點,戀辰,爸媽也是不得已。你知道我們家現在不比從前了,難得這台琴阿姨很喜歡,願意出高價,平常是賣不到這種價錢的。」羅母柔聲勸慰她。

  「不!不要!我什麼都沒有了,不要連鋼琴都賣掉。」羅戀辰哀求著母親,「拜托,媽,我會努力打工的,我可以想辦法再多兼一份工作,你不要賣掉我的琴。」

  「你已經夠累了,在加油站上一整天班還不夠嗎?你還只是個學生啊。」

  「而且你這陣子練琴也練太瘋了,晚上都不去學校上課,老師昨天還打過電話來問呢。」羅父也開口了。

  「不是的,爸爸,我不是故意蹺課。」羅戀辰急急解釋,「你們忘了嗎?宋氏愛樂基金會啊,他們去年辦過鋼琴比賽,前三名可以得到獎學金,到音樂學院念書——那時候報紙登出得獎名單時,我跟你們提過這件事,不是嗎?

  「他們今年還要繼續辦這個比賽,我……我決定去參加,而且一定要得獎,這樣以後我就可以一面學琴,一面打工了。所以我這幾天才拚命練琴,因為白天要打工,所以我只能趁晚上。」她頓了頓,揚起蒼白的容顏,「我不是故意蹺課的,是因為現在有更重要的事……」

  「更重要?難道你覺得彈琴比念書還重要嗎?」羅父截斷她,語聲嚴厲。

  她卻毫不畏懼,直直迎視父親的臉。「是!」

  「戀辰!」

  「對我來說,鋼琴比什麼都重要,更是我的一切!爸爸你……不是早就知道了嗎?」她梗著嗓音,清澈的淚水沿著頰畔滾落。

  羅父倏地無語,只能重重歎氣。

  「我剩半年就畢業了,到時候我會找一個比現在更好的工作,幫家裡還貸款,所以求求你們……」

  「戀辰!」

  「求求你們!媽媽,爸爸!」翻滾著淚霧的眼眸望向兩位鬢發蒼蒼的老人家。

  羅氏夫婦互看一眼,兩人都是無奈。

  「都怪我!」羅父忽地握拳一擊桌面,「如果不是我不中用、生意失敗,也不會讓這個家落到這步田地。都是我,戀辰,爸爸對不起你。」他十分自責。

  「沒關系,爸,沒關系的。」看出父母有讓步的跡象,羅戀辰展袖抹去淚水,「那我可以留下鋼琴了嗎?可以嗎?」

  兩夫婦沉默不語,好一會兒,羅父輕輕歎息,「就留下來吧。」

  羅戀辰大喜。「謝謝爸!謝謝媽!謝謝!」

  「可憐的孩子。」羅母不忍地扶起她匍匐在地的纖瘦身子,撫了撫她面色不佳的容顏,「你還沒吃晚餐吧?本來要幫你留一些的,可剛剛阿姨帶著兩個小表弟來,全吃光了。」

  「沒關系,我去外頭便利商店隨便買點什麼就行了。」她站起身,微笑望了父母一眼後,慢慢走出門。

  身子很疲憊,可情緒卻是高昂的。

  雖然白天在加油站打工,晚上還要念夜校的生活很辛苦,可只要能繼續彈琴,她什麼都能忍。

  再怎麼辛苦,也都得咬牙忍下。

  一念及此,她目光驀地蒙朧,攤開自己的雙手,怔怔瞧著。

  為了能繼續學琴,為了畢業後能找到一份比較好的工作負擔家計,無論多辛苦,她都可以忍耐。

  為了學琴。

  想起最心愛的鋼琴,羅戀辰乾澀的唇,揚起淺笑。

  從六歲時第一次觸碰琴鍵,她就在恍恍惚惚中明白,自己從此要在這黑與白之間沉淪。

  她愛極了鋼琴的聲音,每一根琴弦按下去,都是獨一無二的回響。還記得小時候她曾多次將耳朵貼上鋼琴音箱,細細聆聽每一個音符、每一串音律。

  為什麼是這樣的聲音?為什麼只有鋼琴的聲音會令她如此心悸,迷戀不已?

  此後,她發了瘋地學琴,快樂地、興奮地、也痛苦地學琴,夢想著更上一層樓,有一天能抵達理想的殿堂。

  直到那一年。

  那一年,父親生意失敗,她被迫停上鋼琴課,被迫從私立中學轉到公立國中,然後上高中的夜間部,一面打工補貼家用。

  失去名師指導,失去了練琴的時間,她的琴藝不進反退,偶爾撫琴時,那混濁的聲音更令她一陣心慌意亂。

  她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了,從前那清澈、純澄、無憂無慮的琴聲,不知何時已棄她而去,如今自她指尖流洩的琴音,盡是對生活的無奈與怨氣。

  再也彈不出從前的聲音了嗎?她瞪著自己的雙手,瞪著表面粗糙、肌膚裡還隱隱透出汽油味的雙手。

  任誰看到這雙手,都不會認為這是一雙屬於鋼琴家的手,而只是一雙平凡無奇的手,不,甚至比平凡還糟糕。

  這樣的手——不配碰鋼琴!

2009-9-8 09:25 PM CreaM_SoldieR`
  熟悉的酸楚瞬間燙上喉頭,羅戀辰咬緊牙,強自抑住差點逸出的哽咽。

  就算不配也好,她也一定要拿到這次比賽的獎學金,那是她繼續學琴的唯一希望了。

  無論如何,非拿到不可。所以一定要加油。

  她深深呼吸,面對便利商店的玻璃門,一遁又一遍在心中鼓勵自己,旁若無人的舉動引來店員的好奇,瞥了她一眼。

  她意識到了,有些尷尬,急忙走進商店,隨手拿了個飯團權充晚餐。

  正打算到櫃台結帳時,書報架上一本音樂雜志的封面吸引了她的視線。

  是一個男人,一個年輕俊秀的男子,梳理得整整齊齊的短發,白襯衫、黑西裝,氣質純淨而優雅,那懶懶抵在額際的手指,修長細致得宛如上好陶瓷。

  鋼琴之手!那就是被古典音樂界喻為擁有一雙上帝恩賜的「鋼琴之手」的男人。十三歲便成為國際各項比賽的常勝軍,十六歲奪得伊莉莎白鋼琴大賽首獎,二十歲那年更以勢如破竹之姿過關斬將,一舉摘下日內瓦及柴可夫斯基鋼琴大賽兩座王冠。

  白謹言,她最崇拜的鋼琴家。

  她聽過他的鋼琴CD,那琴音——既深沉又輕巧,既渾厚又清澄,純粹至極,簡直不似世間所有,她無法想像是怎麼彈奏出來的。

  她曾試著模仿,在家裡那台音質也算不錯的老鋼琴上試彈,卻怎麼也抓不住那樣的琴音。

  那樣的聲音,多一分力則太重,減一分力又太輕,怎樣也拿捏不到恰好。

  好厲害的人啊!所謂的天才就是那樣嗎?

  她迷蒙地想,一股沖動讓她拿起那本雜志,前去櫃台付錢。

  「謝謝,一共兩百一十九元。」

  她打開薄薄的皮夾,掏出兩張僅剩的百元鈔,翻找著零錢,卻偏偏少了兩塊錢。

  怎麼會這麼倒楣呢?才差兩塊啊!

  羅戀辰不甘心地歎氣,不好意思地瞥了店員一眼,「對不起,我錢不夠——」明眸各掃了櫃台上的雜志和晚餐一眼,一咬牙,「這個飯團我不要了。」話語才落,肚皮立即不爭氣地咕嚕抗議。

  天啊,沒人聽到吧?

  她臉頰一燙,斂眸拿起飯團正想放回原位時,身後一雙臂膀攔住了她,跟著,兩枚一元硬幣擱上櫃台。

  「我幫她付。」

  羅戀辰回過頭,「不用了,先生,我……」

  「少羅唆!」他粗魯地截斷她。

  她一楞,眨眨眼,看著眼前戴著深色墨鏡的男人。

  他看來……有點面熟,很像她剛剛一直盯著不放的——

  「白、白謹言?」她顫著嗓音,不敢相信。

  他臉色一變。「你認錯人了!」

  「我認錯了?可你——」她拾起雜志想確認,他卻猛然旋身離開。「等、等等我!」急急忙忙付帳後,她抄起雜志跟飯團追出去。

  可他走得好快,不一會兒便跨上一輛黑亮的重型機車,狂飆而去。

  她悵然瞪著那逐漸淡去的影子。

  那究竟是不是白謹言?如果是,他為什麼不承認?他可知道她有多麼崇拜他?幫她在雜志上簽個名也好啊。

  討厭。

  她喃喃在心底抱怨,一面舉高雜志,對封面上的男子戲謔似地彈了下手指,然後,身子一僵。

  她容色刷白,惶然瞪著方才買雜志的時候沒注意到的某一行字。

  白謹言——確定失去「鋼琴之手」?!

  怎麼會?發生什麼事了?他的手怎麼了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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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的手怎麼了?

  這陣子追問他這個問題的人不知凡幾,認識的、不認識的、熟悉的、陌生的……似乎只要跟古典音樂界沾上邊的人,都很關心他這雙所謂的「鋼琴之手」。

  他的手怎麼了?

  沒事,完好無缺,還是可以自由活動,表面上連一絲疤痕也沒留下。

  只是,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彈琴了。

  再也……彈不出屬於他的聲音了。

  可惡!

  一念及此,白謹言握拳狠狠捶牆一記,指關節隨著他的動作一陣劇烈疼痛。

  還會痛。

  為什麼不干脆毫無知覺算了?為什麼要讓他的手能像一般人一樣活動,卻又無法像從前那樣瀟灑自如地操控琴鍵?

  為什麼老天要這樣整他?!

  砰!

  又一記重擊。

  「干什麼?要發洩怒氣也不要拿自己的手開玩笑啊。」爽朗的聲嗓任他身後揚起。

  他回頭,望向剛剛前來拜訪的好友楚懷風。後者自行從冰箱裡拿了罐啤酒,怡然自得的模樣恍如置身在自己家裡。

  白謹言瞪向他手中的啤酒。

  「喂喂!你不會這麼小氣吧?」察覺到他的目光,楚懷風無辜地張大眼,「只不過是一罐啤酒啊。」

  「誰跟你計較一罐啤酒了?」白謹言翻白眼,「我的意思是既然要喝酒,干嘛不幫我也拿一罐?」

  「你?」楚懷風挑眉,拉開易開罐,灌了一大口,然後拿衣袖帥氣地抹唇,「你最近已經喝太多了,再喝下去恐怕會酒精中毒吧。」

  「哪這麼嚴重?」

  「難說。」楚懷風若有深意地瞥他一眼。

  他不語,不耐地用手指敲著玻璃桌。

  這麼想彈琴嗎?楚懷風望著他無意之間的動作,嘴角微微一扯。他旋過身,走向由一扇玻璃門扉隔開的琴房,房內立著一架象牙白的平台式鋼琴,雖然外表依舊高貴美麗,可表面一層薄薄煙塵顯示她已遭淪落多時。

  他試著掀開琴蓋,卻發現已落了鎖。

  「嘿!干嘛把鋼琴鎖起來?知不知道你這台『蓓森朵芙』多少人搶著要啊?你居然忍心讓她在這裡蒙塵?」他哇哇抱不平。

  白謹言不理,冷哼一聲。

  楚懷風走出琴房,瞪著他,「該不會一輩子不彈琴了吧?」

  「你管我!」白謹言不客氣地駁他一句,手指在玻璃桌上敲擊的速度更快了。

  黑眸掠過一絲詭譎笑意。「既然你不想彈的話,干脆拍賣掉這台琴吧。白謹言用過的名牌鋼琴肯定能賣到天價,捐給慈善機構也算功德一件。」

  白謹言猛然抬頭,怒視他,「你自己每天逛拍賣會搜刮別人的東西還不夠,連我的琴你都想染指?」

  「你怎麼知道我想買?」

  「你那點癖好我還摸不清楚嗎?」

  「嘿嘿。」楚懷風對他的諷刺絲毫不以為意,猶自笑嘻嘻地,「坦白告訴你吧,我有個日本朋友挺仰慕你的,如果能買到你的琴送給她當禮物,她一定很開心。」

  「去你的!」

2009-9-8 09:28 PM CreaM_SoldieR`
  哦哦,白謹言發飆了。

  楚懷風笑得更樂,繼續逗好友,「反正你不彈,擺在家裡也浪費啊。」

  「這是我的琴,我想怎樣就怎樣!」

  「啊!可憐這麼個高雅的鋼琴淑女,難道你就這樣被主人拋棄,孤伶伶終老一生嗎?我真替你不值啊!」楚懷風蹙眉捧胸,一面喊,一面還擺出展袖拭淚的動作。

  白謹言冷冷望他,「請問你現在是在唱哪一出戲?去大陸拍個照回來,連京戲也學會了?」

  「你怎麼知道有人教我唱京戲?」他話中諷意明顯,可沒想到楚懷風居然正經八百地回應。

  他一楞,「真有人教你?」

  「十足真金。是我在北海公園拍照時遇到的一個老人,他天天到那裡晨運,以前還是劇團名角呢。」

  「所以這趟北京行,你又認識了一個好朋友?」

  「嗯哼。」

  「真服了你。」白謹言搖頭。

  這家伙人緣之好,有時候真讓人覺得不可思議,好像世界各地都有他的好朋友似的。

  「凡走過,必留下痕跡。很厲害吧?」楚懷風得意洋洋。

  白謹言卻忍不住嗤聲一笑,「你當自己是狗嗎?」

  終於笑了。

  楚懷風欣慰地望著好友——應該是時候說出來訪的真正目的了吧?

  「早上我碰見宋氏愛樂基金會的執行長。」他盡量將語氣放得平淡,「他要我幫忙問你一聲,願不願意擔任他們第二屆鋼琴大賽的評審?」

  「要問的話不會直接來問我嗎?干嘛這樣鬼鬼崇祟的?」

  「怎麼不說是你自己不肯接人家電話?他說他打過好幾次電話給你了,都找不到人。」

  「手機沒電了。」白謹言隨口搪塞。

  楚懷風可不信,深亮的眸緊盯著他,「不接電話,不開手機,你想怎樣?真打算躲在家裡不見天日一輩子?」

  「我想怎麼做不干你的事!」白謹言氣惱地回他一句。

  「怎麼不干?是我的好朋友,我就不能不管。」

  白謹言默然,瞥了眼琴蓋緊緊閉著的鋼琴,又看了看桌上幾張手寫的琴譜草稿,胸口一揪。

  他當然明白懷風的好意,知曉好友是不忍見他如此頹廢下去,才想盡辦法要拉他回去那個世界。

  問題是,他還回得去嗎?

  當醫生為他拆了右手的繃帶,宣布他復健成功後,他帶著極喜悅的心情坐到鋼琴前,他想,自己終於又能彈琴了,可雙手剛撫過琴鍵,便驚覺異樣。

  他的右手跟不上節拍,五指的力道也無法隨心所欲掌控。

  不錯,他是能彈琴,可彈的再也不是從前的聲音了。他現在彈的琴,跟普通人沒什麼不同,某些格外需要技巧的地方,甚至比普通人更糟。

  聽著由自己指下流洩出的琴音,他連續幾天腦海一片空白。接著痛哭、狂號、怨天尤人,藉著酒精麻痺那漫透在四肢百骸的恐怖絕望感。

  可沒有用。

  他不能再彈琴了!無論他怎麼哭喊、怎麼叫罵、怎麼買醉,都不能改變這既定的事實。

  他……失去了「鋼琴之手」,才二十五歲,鋼琴生涯就走到盡頭……

  「可惡!」他驀地狂吼一聲,藉由憤懣的叫囂掩飾滿腔絕望,「總之我不去就是不去!」去干嘛?等著被追問雙手的情況,對他報以同情嗎?

  他恨恨地想,猛然揮手用力掃落桌上草稿。

  「嘿,別這麼激動啊。」認出四散的紙張是曲譜,楚懷風趕忙拾起,「這是什麼?你做的新曲?」

  「是又怎樣?」

  「太好了!執行長一直想跟你要一首新曲,作為這次比賽的題目呢。剛好。」

  「那首獨奏曲只譜了一個。」

  「什麼?才一個?」楚懷風不信地翻動草稿。「這麼多頁才只是半首曲子?」

  「對啦。」白謹言不耐地應道,伸出手來。「還我!」

  楚懷風卻緊緊抱住。「沒關系,一半也行,借來用用吧。」

  「……隨便你。」反正他不打算要了。

  他的手已經沒辦法彈奏這樣的曲子,譜完又如何?對他而言,不過是一疊廢紙而已。

  「你要就拿去好了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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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我可以下班了嗎?」羅戀辰白著臉問向一起在加油站工作的學姊,一面焦急地掃了眼腕表。

  糟糕!已經這麼晚了,再不走,怕是趕不及參加比賽了。

  「再等等,戀辰,天曉得今天是什麼鬼日子,來加油的人這麼多,其他人偏偏又都請假,我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啊!」學姊拒絕她下班的請求,「而且你不是晚上才有課嗎?現在才早上八點多,不急吧?」

  「可我……特地調大夜班,就是為了可以空下今天的白天啊。」否則也不必強撐著一晚不睡了。「學姊拜托,讓我先走好嗎?」她可憐兮兮地請求。

  「戀辰!」學姊板起臉,一面替客人加油,一面教訓她,「你忘了你能來這裡打工,是誰幫的忙嗎?」

  「是學姊,可是——」

  「那就再幫我半小時,小米應該很快就到了。」

  半小時!可是比賽九點就開始了啊。

  「學姊——」

  「只是半小時而已,你不會這麼忘恩負義吧?」

  「那……好吧。」羅戀辰無奈,只得繼續留下。

  看來她只有放棄原本先回家洗澡換裝的打算了,半小時後直接從加油站搭計程車沖往會場,大概還來得及吧。

  可過了半小時,答應前來幫忙的另一個工讀生小米卻還塞在路上,她焦慮莫名,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逝,仿佛心愛的鋼琴也隨之逐漸墜落深沉的暗淵……

  「對不起!我先走了。」再也顧不得學姊氣憤的神態,她二話不說脫下加油站的制服,換回學生制服。

  匆匆忙忙洗了洗沾滿油污的手與臉後,她揮手招來一輛計程車坐上。

  「拜托你開快一點,我趕時間。」

  「沒問題,小姐。」司機善解人意地踩下油門,加快速度。

  可他再願意配合也沒用,今天的台北市像被下了詛咒似的,到處狂塞,再加上天公不作美,冷冷飆下一陣驟雨,讓路況更是雪上加霜。

  九點二十分。

  羅戀辰驚恐地倒抽一口氣,瞥了眼窗外迷蒙的雨色,再看看卡在車陣中的車廂,忽地一咬牙——

  「我要下車!」匆匆擲給司機車錢後,她打開車門,不顧一切地進入密密雨廉中。

  她邁開步履,拚命地跑過一波又一波的人潮,直奔那矗立在不遠處的帷幕玻璃大樓。

  就快到了。

  她不斷在心底激勵自己:加油,就快到了。

  突然間,一個同樣行色匆忙的行人絆倒了她,她跌在地上,膝蓋被狠狠劃破一道傷口,驟雨一淋,疼痛難當,可她卻連眉頭也不皺一下,立刻爬起來繼續往前跑。

  終於,她進了大樓,搭上電梯直抵比賽會場。

  門口一個男性工作人員攔住全身狼狽的她。「你做什麼?小姐。」

  「我是……」她打了個寒顫,「我來參加比賽的。」

  「參加比賽?」他桃眉,「你叫什麼名字?」

  「羅、羅戀辰。」

2009-9-8 09:31 PM CreaM_SoldieR`
  「羅戀辰?」另一個女性工作人員迅速翻動名冊。「找到了。」她頓了頓,「你遲到了。剛剛點過名,你沒到,已經被取消參賽資格了。」

  取消參賽資格?羅戀辰眼前一黑,幾欲昏倒,她緊緊拽住滿臉同情的女工作人員。

  「拜托!通融一下好嗎?我不是故意遲到的,路上塞車,我又跌倒了。我……真的很想參加比賽,讓我……進去好嗎?」說到最後,嗓音已然哽咽。

  「不是我不肯幫你,羅小姐,我們執行長最討厭人遲到了,這是比賽的規定。」

  「你們……你們執行長是誰?讓我見見他好嗎?求求你們!」

  「小姐——」

  「拜托!讓我見他!」羅戀辰哭喊,淚水和雨水在蒼白的容顏上,交織成一片令人不忍的哀傷。「這是我……最後的機會了啊,是我唯一的機會——我想彈琴,好想繼續學琴,求求你們幫幫我,求求你們——」

  「……對不起。」工作人員還是這麼一句。

  她倏地雙腿一軟,跪倒在地。

  就這麼結束了嗎?她的夢想、她的希望、支撐著她熬過生活中所有痛苦的一切——就這麼幻滅了嗎?

  她好不容易通過預賽的啊!為什麼要讓她失去參加復賽的資格呢?

  瞳眸,滅去了少女獨有的清輝,她呆呆地直視前方,落入眼底的,卻只是虛無的空白。

  她,什麼也看不到了……

  「讓她進去吧。」一個醇厚的男性嗓音忽地在她身後響起。

  她身子一凍,緩緩回過頭,望向一張笑意盈盈的英俊臉孔。

  「可是她遲到了啊,楚先生,執行長交代過,遲到就取消資格。」

  「沒關系。你們執行長那邊,我來跟他說吧。」男人淡淡安撫工作人員,一面伸手拉起羅戀辰,掏出手帕,溫柔地為她拭去滿頰雨水與淚痕。「你這麼拚命趕過來,想必一定很喜歡鋼琴吧?」

  「啊,嗯。」她怔然於陌生人的體貼。

  「那麼,就讓我看看你對她的愛有多深吧。」他微微一笑,輕輕將她推進門,「去吧。」

2009-9-8 09:32 PM CreaM_SoldieR`
第二章

  「你怎麼現在才來?還搞成這副模樣?」

  剛進後台,羅戀辰全身濕透的狼狽模樣便遭來數道嫌惡眼光。

  「居然還穿學生制服來?你把這場比賽當成什麼了?」

  「對不起。」羅戀辰一面道歉,一面低頭用力擰著百褶裙,「請問比賽開始了嗎?」

  「開始了。」

  「比賽的題目是什麼?」不是初賽的指定曲,也不是決賽的自選曲,她一直很疑惑這場莫名其妙插入的復賽,究竟要考驗參賽者什麼?

  「要我們聽一首從來不曾發表過的曲子,然後把它彈出來。」一個漂亮的女孩回道,神態高傲無比。

  她是王芳婷,預賽時取得第一名的成績。

  羅戀辰近乎羨慕地看著她身上的白色名牌小禮服,「是要考我們的音感吧?」

  「大概吧。」王芳婷聳聳肩。「剛剛已經有兩個人上台了,彈得亂七八糟的,根本聽不出完整的旋律。」

  「這麼難?」羅戀辰心一跳。

  「我看是因為她們的音感太差了。」王芳婷冷冷評論,譏誚的眼眸凝定她。「你應該不至於這麼糟吧?預賽第五名。」

  「我——」羅戀辰深呼吸,抓緊裙擺。「我希望不會。」

  「哼。」王芳婷冷哼一聲,「快把襯衫也擰一擰吧,都看到胸罩了。」

  話語方落,四周是一陣竊笑。

  「啊。」羅戀辰尷尬地紅了臉,急忙借來乾毛巾,躲到洗手間,脫下襯衫,用乾毛巾擦拭上半身,然後再重新穿上已擰乾的襯衫。

  如果可以,她真希望有一套干淨的衣衫可以換穿,只可惜……

  總比不能參加比賽好吧。她安慰著自己,只要能繼續參賽,即使穿著再簡陋污穢,她也不在乎。

  「喂!輪到你了。」一道嘲弄的聲嗓喚回她迷蒙的思緒。

  「啊,謝謝。」她定了定神,慢慢走上台。

  只是,纖瘦的身軀剛站上台,立即招來一陣鄙夷的驚呼。她紅著臉,明白自己濕透的發絡與凌亂的穿著,肯定給眾人留下了壞印象。

  不管了!

  她咬牙,對台下的評審與聽眾禮貌地鞠了個躬,然後來到鋼琴前坐下。

  「把耳機戴上。」冷冽的嗓音透過麥克風傳來。

  「是。」她急急把掛在鋼琴旁的耳機戴上,不一會兒,幾聲清脆的琴聲叮咚響起。

  羅戀辰屏住氣息,靜靜聽著從來不曾聽過的鋼琴曲。

  這是誰譜的曲子?脫逸,卻淡雅,飛揚,又沉靜。

  充滿矛盾的音律,每個音符都像在五線譜上彼此抗爭,卻又如此契合。這是——

  羅戀辰腦中靈光一現,忽地想起了曾經伴她無數個夜晚的美麗琴聲。

  這一定是白謹言的曲子,他的每一張專輯,她都反覆聽了上百遞、上千遍,他獨特的風格早已深刻她心版,她絕不會認錯。

  這一定是他的曲子!

  心韻,不由得慢慢加速。

  可聽著聽著——

  不!不是這樣彈的,白謹言的曲子不該用這種方式來彈,他的聲音不是這樣的!

  她持續聽著耳機中傳來的音律,心海掀起漫天波潮。

  雖然是白謹言作的曲,但這個彈琴的人一定不是他。她可以肯定。

  難道傳言是真的?他再也不能彈琴了?

  一念及此,她呼吸一緊,幾乎走了神,幸好琴聲在此時戛然而止。

  怎麼只有一半?剩下的曲子呢?

  還沒回過神來,那道冷冽的聲嗓又再度揚起——

  「拿下耳機,彈出剛剛你聽到的曲子。」

  「是。」她依言取下耳機擱到一旁,雙手擺上琴鍵,試彈了幾個單音,然後閉上眸,在腦海品味著方才聽到的旋律。

  「可以開始了。」評審不耐地催促。

  「是。」她深吸一口氣,落下手指。

  瞬時,幾千個音符從她的指尖一個接一個跳出來——要輕一點嗎?不,太輕盈了;該重一點嗎?不,沒這麼深沉。

  她閉上眼,不停地用感覺去尋找白謹言的聲音。偶爾,她會以為自己抓到了,可一轉瞬,又失去了那獨一無二的琴音。

  白謹言——她好想彈出他那清澈純透的琴音啊!這是他的曲子,該用他的方式來表達。

  可是她抓不到,抓不到,無論如何,也抓不到他的聲音。

  正當她接近焦躁的臨界點時,記憶中最後一個音符及時逸出,她停下雙手,重重喘息。

  會場一片靜寂。

  她眨眨眼,眸光掃向台下一張張寫滿震驚的臉孔,胸膛逐漸壓落一顆大石。

  怎麼?她彈得真有那麼糟嗎?

  一股酸澀慢慢竄上喉間,她顫然起身,正想掩面逃離時,一陣掌聲忽地熱烈爆開。

  她呆立原地,不敢置信地瞥向評審席。方才還對她板著臉孔的評審們一個個都揚著淺笑,其中一個男人還朝她豎起大拇指。

  是剛剛幫了她的那個人!

  她驚愕不已,吶吶地說不出話來,而後,一道尖銳的口哨聲由台下傳來。

  「太厲害了!連一個音符都沒有漏掉呢。」

  「只聽了一次就能彈出來,真了不起!」

2009-9-8 09:34 PM CreaM_SoldieR`
  聽眾們再度對她驚呼,只是,這一回不是輕蔑,而是真誠的贊歎。

  她微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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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唷!總算知道來上班了。」

  一早,當羅戀辰拖著疲憊的身子來到加油站時,學姊劈頭就是一句諷刺。

  她澀澀苦笑,「那天真的對不起,學姊,後來小米……來了嗎?」

  「當然來了啊。」學姊撇唇,「如果不是他來幫忙,我早忙掛了,你今天也看不到我了。」

  「……對不起。」

  「結果呢?比賽怎樣?你這麼認真,肯定得獎了吧?」

  「我……落選了。」沙啞的言語顫不成聲,仿佛剛逸出唇,便迎風被扯碎。

  學姊一楞,「你落選了?」

  她別過頭。「我去、換衣服。」

  看出她神態的痛苦,即使是平日言詞刻薄的學姊也不再追問,靜靜望著她走進更衣室。

  直到緊閉門扉,獨自一人時,羅戀辰才放縱自己落下強忍已久的淚水。

  她落選了,沒能拿到獎學金,就讀音樂學院的夢——正式幻滅。

  至今她還深深記得評審們宣布成績時,那股漫透全身上下的冰冷與絕望。

  雖然她復賽的成績是第一名,但決賽時的自選曲因為身體狀況不太好,彈得非常差,總和成績還差第三名兩分。

  只是兩分,對她而言,就是天堂與地獄的分別。

  在那完全籠罩世界的漫天黑暗中,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,只朦朧記得一進門,父母便用一種驚駭的眼神瞧著她,然後,在還未意會是怎麼一回事時,她就暈過去了。

  待她醒覺,看著兩位老人家擔憂地守在床畔,她不覺放聲大哭,整整哭了一夜,像要把這一生所有的淚水都流盡似的。

  然後她開始發高燒,竟足足燒了一天一夜,終於在母親不眠不休照料下,才緩緩退了燒。

  一切——都結束了。

  那一場嚎啕大哭、那一場昏沉的高燒,仿佛在她的人生劃下一道分界線,過了這條線,她總算明白自己終究得放棄鋼琴。

  而她,也不再是從前的她了……

  「喂!你要在裡面換到什麼時候?」急促的敲門聲撞擊著她耳膜,「快點出來,有人等著要加油呢。」

  「是,馬上來。」羅戀辰連忙應道,展袖拭去頰畔淚痕,然後以最快的速度換上加油站的制服,走出更衣室。

  學姊和另一個工讀生正忙著為幾輛小客車加油,另一頭,一個全身黑衣的騎士正倚在重型機車上等著。

  她匆匆奔過去。「對不起,先生,讓你久等了。要加九五無鉛嗎?請問要加多少?」

  「加滿。」黑衣騎士低聲回應,透過安全帽的玻璃罩看著她略帶倉皇的動作。

  加滿油箱後,她跟他收了錢,打了一張發票給他。「謝謝你,先生,這是找你的錢和發票。」

  他只是看著,沒動手接。

  她訝異抬頭。「先生?」

  「你的眼睛腫得跟兩粒核桃一樣,哭了很久嗎?」

  「嗄?」她愕然,沒料到這突如其來的問話。

  「比賽落選了,很不甘心嗎?」

  她一震。「你、你怎麼知道?你是誰?」

  他沒答話,逕自拉過她的手,扯下白色手套,仔細審視著——

  「皮膚太粗了,指縫還有油污,還有這什麼?刮傷的傷痕嗎?這拇指的指甲怎麼碎了一塊?我的天!你怎麼有辦法把自己的手弄得這麼槽?」

  「你——」羅戀辰連忙抽回手,這一連串毫不留情的批評逼得她臉頰發燙,明眸卻點亮怒火。「你是誰?我的手怎樣干你什麼事?」

  「這雙手不配碰鋼琴。」對她氣急敗壞的質問,他只是冷冷回一句。

  她一窒,感覺自尊被刺傷了。「那又……那又怎樣?我就是、喜歡彈琴,不行嗎?」

  「真喜歡彈琴就不該這樣輕忽雙手。」

  「你懂什麼?!你以為……我是故意這樣虐待自己的手嗎?」她瞪視他。「你試試每天到加油站打工,試試每天做粗活看看,我就不相信你還能保有一雙完美的手!你根本不知道我……其實我——」

  其實她也很難受啊!其實她也很害怕認真去看自己的雙手。他以為她不在乎嗎?以為她不恐慌嗎?其實她也很明白這樣的雙手……不配碰琴。

  「無所謂了!」她忽地銳喊,眼眸再度刺痛。「反正我以後再也不彈琴了!」

  「為什麼?」

2009-9-9 02:40 PM `L0neLy.
Then??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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